牛玉河:见我所见

——牛玉河艺术创作随笔
2017-07-14 09:48:22



当代艺术的精神是自由,什么都可以是艺术,艺术也可以什么都不是。艺术家把握作品的方式应该是放松的,是开放的。说白了,艺术家可以做非常前沿的尝试和探索,也可以返回到以往的任何时代的艺术中进行回味和挖掘。就看其中所持的态度是怎样的。再前沿的艺术都有可能是保守的,一笔一笔老老实实画出的东西不一定守旧。这其中的区别取决于创作者的态度。假如艺术家新的实践形式只是在构建当代艺术的理论壁垒,它所有的努力着眼点仍然是告诉人们“当代艺术是什么?”和“什么不是当代艺术?”,那就又给自己带上了枷锁。假如艺术家像盲目的信徒那样对人类艺术史上的经典进行跪拜,那便是掉进历史经典的牢笼。每个人都应该是独立自由的呈现,艺术实践是和古往今来,和所处的时代进行的平等对话。艺术和人生一样,没有标准的答案,没有考卷和试题,除自己之外,任何人都没有对其评分的权力。



思考艺术和解释艺术对于生活来说是件很无趣的事,我更愿意选择去观看一朵花。我知道,对于许许多多的社会问题,生活的残暴和沮丧来说,那听上去像句风凉话。可是我们能够改变的东西实在很有限。其实即便是我们做出了努力和牺牲,我们仍然不能忽略自己面对一朵花时的感受。看一朵花,是我们做出一切努力和牺牲的最终目的。

人应该从自身的觉醒开始,无论我们身处什么样的处境,都不让自己变得麻木,睁开眼睛看待周围发生的一切。迷乱的大事在发生,深不可测的微小的事物也在眼前发生着。它们对于个体生命来说,同样重要。

当我们去观想身边的一草一木,当我们拨开雾霾的天空,仰望零碎的浮云,当我们将眼光和思绪投射给一片远山,我们在内心深处已经在捍卫一个自处的静谧时刻。那是人精神性的私有财产,那是人灵魂升华的权力。无论富人,穷人,无论老人,孩子,无论男人,女人,无论异性恋,同性恋,无论宗教信仰,对于一朵花的观看,都是平等的。

我的创作以绘画为主,但思考不限于绘画。只是做为艺术家的职业身份,我一直以来以我的绘画作品来呈现我的思考和生活状态。




当我经历对当代艺术的学习和观看之后,我体会到前面所说的“自由”的重要性。当作品只在形式上强调当代艺术的时候,便背离了自由,也就偏离了当代艺术的精神。如果一位“当代艺术家”无心去留意传统和其它的艺术,甚至抵触那些艺术上的“异端”,其艺术的专制是对个体创作和观看自由的障碍。于是我逐渐放下“当代艺术”的语言形式,而走向我兴趣所在的中国传统艺术的视觉美学。我并不想去说“什么是传统”,更不想再说“什么是当代艺术”,我是漫游其中,领略观看事物的心思和眼光,再把我自己的心思和眼光投射到我每天的所观所见与所思所想。这种接触,能让我保持独立的姿态,能让我自由地观看我的时代,能让我平等地与传统进行对话。我能或多或少听到传统的声音,但传统却听不到我此刻的声音,我明知我的选择只是一厢情愿的,但这就是从个体出发的自由的文化观照。


我去创作一幅画,去画一块石头,画一根草,一朵花,画一棵树,画一只鸟,画远山,画菜蔬瓜果,画草虫走兽,也画过孩子的玩具,我画许许多多眼前的事物。这些大多在中国传统绘画里常见的物象。然而它们,不是摆在马远夏圭的眼前,不是摆在倪瓒董其昌眼前,我画一个静物,不是摆在徐渭八大眼前,更不是摆在塞尚毕加索眼前,它们只在我的眼前,被我观看着。我所有的作品里,都不是孤立的物象存在于画面上,而是隐含着一个观看者,有时候他坐在沙发上,有时候他站在窗前,有时候躺在床上,有时候我忘记自己在哪里观看了,但眼睛却没有离开,就在看,从没离开。

我是在画我对物象的观看。不是草,不是木,不是石,不是山,不是虫,不是鸟,不是马,不是兽。是凝视,是眺望,是发呆的片晌,是持久的观想。


除了显现的物象和隐含的观者(我),我的作品中还有一个插足其中却若隐若现的第三者。比如我画树木,在被锯断的地方,留下人的痕迹。比如我画鸟,在鸟的形态上流露着一个无形的养鸟人。比如我画太湖石上的建筑,那也是人的安放。比如我画草虫,在断腿或缚绳的提示下,我们几乎看到画外那只戏虐的手,我画蔬菜,上面有人留下的刀痕。这个暧昧的第三者,或者说他者,与做为观者的我不同。我是个体的人,那个他者却是整体的人。有时候在一个静物上,个体的人(做为观者的我)同时转向成为一个整体的人,比如切菜的刀痕,它即是个体行为,也是人的整体性行为,我和你几乎用同样的刀法去切一根葱。在画面形式上,我不设定一个灭点透视进行构图,这有点类似中国山水画里的画面组织方式。我是随心而遇,随遇而心地去留放视点。然而在物象--观者(我)--第三者这三位一体的重叠关系中,作品便构建了这三重层次的空间。甚至因此也将一幅作品加入了时代与社会性的背景,使它在三个层次里又多了一个层次。比如被锯断枝条的树,它就像个体遭遇时代、社会以及意识形态剪割后的尴尬状态。




我近几年不再以系列的方式构思作品,我是一幅一幅又一幅地去创作。每天只关心画笔着落处的作品,至于下一幅要创作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将下一幅作品交给时间和那时的自己,而不是现在。因为当我凝视一件事物的时候,便无法同时看到两样东西。

作品是流动的,就像时间。所有的作品都应该是未完成的。即便我把它收拾得再完整,也要留有的余地。所以我尽可能不去做最后的处理,比如说给画面上光油,虽然那样有时候会让作品看起来更好,我更愿意在许多年后再去看一件作品,仍有动笔的愿望。



我从中国传统绘画的精神里吸收简约与静寂的美学,用于我对自己的生活以及对所处时代的观看,认知和理解,也用于我对作品呈现的处理。这是我作品较为明显的元素。实际上我还从许多欧美艺术家作品里吸收某种气质。比如我看到莫兰迪的作品,他对物象近乎东方式的静观,以及他画面色彩微妙的处理,他对光影静谧气息中流露的永恒性的捕捉,都让我着迷。比如杜尚的思想,他启发我对艺术和生活的关系做放松式的和谐,他让我觉得我们抓住某种艺术理念不放,却捆绑住了思想。比如,我的某一幅画的某一块颜色可能体现了我对美国艺术家罗斯科抽象元素的理解,某一根线又体现出我对中国书法的认识。总之,我创作的资源都是我与之平等交流的产物,我没有对任何时代任何艺术任何艺术家进行膜拜,无论八大还是安迪沃霍尔,都像我同住宋庄的艺术家朋友,只要愿意,都可以坐下来聊天喝茶论道饮酒。


 

我画每一幅画,画出来,画下去,一幅一幅,并不是在编织我的艺术理念,并不是在筑建我的艺术壁垒,我不想坐在自己的山寨上打出一面替天行道唯我独尊的旗帜。我希望我是一个人独立自由地走在原野上,以游牧的方式思想和艺术。


我这样画,这样看,只是觉得应该给自己留点时间坐下来,静下心来。没有什么是可以艺术和什么是不可以艺术的。每一个我眼前的事物,哪怕再微小平凡,一片叶子,一块石头,都和我和这个时代和古往今来的岁月牵连着,它几乎就是永恒的化身。


牛玉河 写于小堡村

2016.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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